彭侃第一财经日报:你在2014年出版的《刘慈欣谈科幻》一书中写过,你们是一群异类,不被人们喜欢,那些率先走出校门走进社会的科幻爱好者立刻被异样的眼光所包围。在这个越来越现实的世界中,喜欢幻想的人是让人打心眼儿里讨厌的
彭侃
第一财经日报:你在2014年出版的《刘慈欣谈科幻》一书中写过,你们是一群异类,不被人们喜欢,那些率先走出校门走进社会的科幻爱好者立刻被异样的眼光所包围。在这个越来越现实的世界中,喜欢幻想的人是让人打心眼儿里讨厌的。现在科幻爱好者的处境还是如此吗?或者随着《三体》的获奖,这种状况能否有所改变?
刘慈欣:还是这样。中国社会的传统力量不是凭一次获奖就能改变的。在中国,做一个真正的科幻爱好者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展示真实的自己,包括对未知世界的向往,展示对未来社会的展望等等。但是如果你真的这么做了,会在基层单位或者是工作岗位处于不利的地位,因为你给人留下的第一印象就是不成熟。在任何一个工作单位,特别是在传统的、我所在过的这种国企,可以允许你犯错误,甚至一些很大的错误都可以容忍,但是(他明显顿了一下,并扬高了声音),如果你以一个不成熟的面孔展现在众人面前,给领导、给群众这么一个印象,那你在职场上是没有多大希望了。
第二个选择就是把自己深深地伪装起来,对外面做出一个和大家一样的、正常的思维方式,用正常的思维方式和别人交流,这样就不会遇到前面说的那些困难。而我就是采取了后一种方式。所以我在单位也好,在哪里都不敢向别人展露自己对这一方面的爱好。很不幸的是,有些年轻的朋友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认识的不止一个科幻迷在单位也是见人就谈科幻、谈宇宙、谈外星人,很糟糕。我只能给年轻的朋友们说,千万别这样,这很糟糕。
日报:是不是科幻迷容易被误认为很奇怪?
刘慈欣:奇怪倒还好,主要是不成熟。因为在中国人的心目中,科幻就是给小孩子看的。另外,中国人是很讨厌(又提高了声音)那种不脚踏实地、尽想些不着边的人,这种人不招人喜欢。他们会觉得这种人不实在。所以我奉劝广大科幻迷和科幻爱好者,你在单位里要把自己的这一面隐藏起来,否则对你的损害是相当大的。
日报:你年轻的时候,也因此在单位里受过影响吗?
刘慈欣:没有。我这个人很清醒,一直是现实主义者,把现实和科幻分得很开,从参加工作的第一天起就意识到这一点,不会在任何人面前夸夸其谈这些,即便是在单位喝多了都不会谈这些,所以我没有在这方面吃过亏。以至于后来人家知道我是写科幻的,多少还有点意外,觉得这么一个看上去很普通的人,没有什么空灵的思想,也没有什么想象力,他怎么会写科幻呢?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现实就是这样。当然,在大城市,在比较先进的企业可能还好一点,但在我们这种大型国企、央企很传统的单位,尤其是这个样子。
读者年轻化是中国科幻文学的优势
日报:你还谈过中国科幻小说的现状,不被主流文学所认可。在世界科幻小说中心的美国,也存在这种现象吗?
刘慈欣:科幻文学与科学和文学都有关系,但两边都靠不上,科学和文学也都看不上它。就像中国的文学评论界,还有庞大的学术界,又有几个人正眼看科幻文学?
其实科幻文学在美国也一样,都处于很边缘的位置。你看美国的科幻作家,除了像雷・布拉德伯里这样极少数的科幻大师,没有任何人获得过主流文学的奖项。从这一点来说,中国科幻文学可能还好些,至少作协还设了银河奖。
不过,这个事情现在也无所谓了,当今主流文学本身也在衰落,甚至衰落得比科幻小说还要厉害。就算被它们认可,也帮不上忙。科幻要想发展,应该争取读者的认可、市场的认可,这才是最正确的道路。
美国的科幻小说,与上世纪黄金年代相比确实衰落了,但每年还有上千部科幻小说问世,拍摄的科幻大片更是不计其数。不过,美国科幻读者年纪都偏大,表面看来美国科幻文学很成熟,但出现了读者断层。中国不一样,读者年轻化是中国科幻文学的一个优势,这些年,科幻文学也出现了新的变化,开始走出校园,逐渐渗透到互联网、航空航天等领域。随着读者层次的上升,中国科幻小说也出现多样化的特点。
日报:说到科幻小说多样化,现在有人认为,随着年轻一代,包括还有女性加入科幻写作的队伍,一些“软科幻”小说开始出现。而以你为代表、从《科幻世界》出来的这批科幻作家,在写作上又是偏“技术控”的。你对“硬科幻”和“软科幻”的分化有什么看法?
刘慈欣:需要澄清的一点是,女性作家和“软科幻”没有必要联系。实际上,中国女性科幻作家的理工科背景比男作家还深厚,比如新生代科幻作家夏笳是北大物理系毕业,郝景芳是清华大学物理系毕业,这样的作家我还可以列举很多,而且她们的写作都有很多的技术细节。至于“硬科幻”和“软科幻”的提法,科幻作品的类型应该是很多样化的,不应该把科幻文学局限在某些条条框框上。不过,科幻文学一些核心理念还是应该坚持。
科幻文学的爱情,主流文学没法比
日报:一提到科幻文学,很多人想到的还是时间旅行、外星人、机器人这“老三样”。
刘慈欣:科幻小说的题材其实是十分丰富的,就算是“老三件”,一样是大有创作空间。就像主流文学的题材爱情,无非就是男女之间吧?但科幻文学的爱情就丰富多了,可能有人和机器之间、人和外星人之间,更为极端的是可能有三种性别,甚至多种性别,这种故事资源主流文学是没法比的。所以说,提到科幻文学就是“老三件”,那只能是作者自己的问题。
日报:在有些版本的《乡村教师》中有一个你的附言,说这部小说呈现了中国科幻史上最离奇最不可思议的意境。在你看来,科幻小说需要什么意境?或者说,哪种意境才是一部优秀科幻小说所应该具备的?
刘慈欣:那不是我要写在作品上的,其实是写给编辑的一封信。那时就一小作者,不吹牛,人家怎么会注意到呢?不过从我个人来说,我喜欢宏大叙事,喜欢像《战争与和平》那样从整体、全景式地进行描写。很可惜,中国文学界这种作品越来越少,中国主流文学中会这样描写的作家也越来越少,正在失去这种宏大叙事的能力。
日报:也就是你所说的宏叙事,还有衍生出来的宏细节?
刘慈欣:对。就拿宏细节来说,在科幻小说中,短短两百字对话,在时空上可以囊括宇宙自大爆炸以来的全部历史,包括文明史和生物史,还可以展现宇宙之外的超宇宙图景,这种是科幻小说独有的魅力。比如阿萨・克拉克的经典科幻小说《2001》最后一章,宇航员化为纯能态后一段的描写,十亿年时间百亿光年空间在作家笔下写过,主流文学所囊括的世界和历史瞬间变成了宇宙中一粒微不足道的灰尘。
日报:可是,科幻世界再宏大,还得回到现实。
刘慈欣:有人说,科幻小说就是回避现实,其实是不对的。科幻爱好者要脚踏实地,也要仰望星空,必须直面现实,当然,有可能这个现实与小说本身没有关系。作家也必须以现实主义精神努力适应社会,还要让想象力不被现实磨掉。要做到这样很难,但这确实是比较优秀的科幻作家要具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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