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们在拥有电脑后和下一代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可以在电脑上看”。在中国中部一座小县城的汽车站里,经历过4小时或更久长途汽车行程的返乡者们解开安全带、取出行李箱,然而右手却始终没闲着
父母们在拥有电脑后和下一代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可以在电脑上看”。
在中国中部一座小县城的汽车站里,经历过4小时或更久长途汽车行程的返乡者们解开安全带、取出行李箱,然而右手却始终没闲着。他们的手里拿着手机,过耳的头发挡住耳机。瞟一眼他们的手机,你可能会看到周杰伦、Bigbang、杨幂、tfboys、Adele这类八杆子打不着边的名字同时出现在某款音乐软件的播放列表上。
这群年轻人可以被称为小镇青年,他们居住在一二线城市以外,经济收入中等偏下,文化需求被现代互联网与科技支配并操纵,普遍被认为品味不高。
上述场景则发生在城步苗族自治县,我的家乡,隶属湖南省邵阳市管辖,也是少数民族聚居的天堂――汉族、苗族、侗族、瑶族四个民族在此汇聚。
县城有着2619.76平方千米的占地面积,27万人口,道路四通八达,山区和城区犬牙交错。这里还有着号称“东方呼伦贝尔”的南山大草原。后者到现在还拥有同名的奶粉品牌,并和旅游业一块构成县城的经济支柱之一。
换言之,这是小镇青年们的某块聚居地。或多或少要面临着杀马特与城乡结合部的讽刺对城步来说已经是常态。县城的娱乐产业也飞速发展着,一条之字形大道贯穿县城南北,KTV等娱乐产业正在这条道路上欣欣向荣地发展着,而县城颇具分量的几大超市与刚开的一家影院也在其中。
“一伙人在一起唱唱歌聊聊天”
郑薇(化名)是城步县散居在外的流动人口之一。――她每年需要在长沙和城步间往返两次。出于“寒假太无聊”和“需要和朋友聚一聚”的理由,她和朋友们把联络感情的地方定在一家名叫“皇家一号”的KTV。过去每次假期他们都会来这里至少聚一次。
2013年,中国KTV数量约为19920家,量贩式KTV则在全国有9920家。随着唱吧和9158等社交K歌平台的迅速崛起,传统KTV正在迅速丧失领军地位。
但在城步县,春节期间的KTV仍然生意不错。皇家一号是一家普通的KTV,它甚至没有城市KTV所具备的豪华包间与每周更新一次的点歌系统,但仍然赢得了返乡小镇青年的欢迎。它的地段不错,歌曲添加的速度也挺快。上个月《太子妃升职记》刚播完,盛一伦演唱的《以前的以后》已经能在皇家一号找到。更重要的是,价格也不算高,欢唱四小时的价钱是128元。
郑薇也坦承,决定她去哪家KTV,价格因素最为重要。“条件好一点就死贵。”郑薇和朋友们有时候会对这座小城感到失望。缺乏基础设施为不少轻易进驻的娱乐产业提供了坐地起价的筹码,一些更贵的KTV,一小时要80元,远超过皇家一号32元一小时的价格。
进入皇家一号后,郑薇和朋友们几番讨价还价后坐进了一个包房。郑薇点了一首Bigbang的《Bad boy》。她不会韩文,只能跟着歌词里出现的曲调哼哼。MV里的权志龙让她兴奋万分。
郑薇也下载了某款KTV软件,偶尔会用它来一展歌喉。尽管这些软件无一例外地推出了社交招牌与音质的润色服务,也没能阻止郑薇以花费几十块钱、甚至100多块钱的代价换来在KTV里演唱偶像歌曲的好心情。
周杰伦和陈奕迅的歌是这群人最爱的歌手。但他们的歌在KTV里点播量最高的原因绝非人人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郑薇尚未谈过恋爱。她点《简单爱》和《淘汰》的理由仅仅是“心情好”与“心情不好”。
他们普遍不愿意承受太高水平的消费。“学生价位”与便捷朴素的娱乐方式是他们目前能承受的最大限度。比如说麻将、扑克与字牌。
郑薇住在县城南端,自16岁以后开始熟悉成年人最为熟稔的在牌桌上的交际方式。逢年过节,牌局是这群离散了半年多甚至几年多的人们联络感情的唯一方式。人们在牌桌上谈笑风生。在城步的朋友圈里,关于这种状态最恰当的形容是,“我不在牌桌,就在去牌局的路上。”
“不会给看电影贡献一分钱”
小镇青年们希望消费娱乐,但这种娱乐不得以超出他们消费能力作为代价。海峰(化名)一再向我强调自己不会去城步新开的天易国际影城,尽管前不久他的朋友圈刚刚有人晒出了《唐人街探案》的票根,而他本人则时刻不忘炫耀自己只花了9块钱看到《小时代》的经历。
县城最为繁华的中心地段就是儒林广场。这里也是本城目前最现代化的地方。广场中心的电子显示屏兀自闪耀,旁边是几幢高楼拔地而起。这里还有本城最大的超市和第一条略成规模的步行街。就在超市的正上方,修建起了一座怪模怪样的仿明清建筑,那里就是本城第一座影院。
猫眼电影曾发布报告称,2015年底中国银幕数量增长到30000块。电影的消费需求已经从一线大城市向三四线城市迅猛蔓延。
但这座电影城目前没能逃脱鸡肋的命运。海峰曾经洋洋自得地告诉我,他在衡阳看过一场9块钱的《小时代》,但却根本没打算为这座新影城贡献一分钱。一方面是因为这座影城目前门可罗雀,看不出有什么生意不错的迹象;另一方面是猫眼和淘宝电影的触手显然还没有延伸到这座影城身上来。他曾经有意无意地跑到影城那儿想要看部电影解解闷,但80块钱的高票价把他给“吓了回去”。
我不得不怀疑这是父辈谆谆教诲的结果。父母们在拥有电脑后和下一代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有什么(视频)你可以在电脑上看”。而我的姑姑则劝诫我一个月最好只看一场电影。
而最渴望看到电影的人只能是孩子。小可(化名)是四年级的学生。他和他的小伙伴们可以眉飞色舞地和别人讲述《熊出没》里两只熊与伐木工之间的恩怨情仇,又或者是《喜羊羊》里羊族与狼族之间不共戴天的仇恨。尽管他住在离县城还要更遥远一些的乡下,但在城镇同学和电视节目的谆谆教导之下,他对于熊大和酷似雪村的倒霉伐木工要比常年在外务工的父母亲近许多。
遗憾的是,影城里看不到这部电影有上档过的痕迹。暂时还难以企及中产的年轻父母们,也很难容许孩子们观看80元一部的2D影片,或90元的3D影片。在一些更发达的城市,《熊出没》这部新作在首映三天后获得1.5亿票房,还吸引了许多年轻的女观众。
2015年,原本被人们普遍视为低幼的动画市场迎来了《大圣归来》与《头脑特工队》、《哆啦A梦:伴我同行》多部佳作。这几部影片的观众有相当一部分是成年人,《大圣归来》更是定位于“全年龄段”。这些动画的目标受众不仅仅限于儿童,它们所象征的二次元也在这一年为大众熟知。
但城步县的年轻人显然不了解二次元,看动画对他们来说是“幼稚”行为。小可更加不可能听说过二次元――他们只是单纯地喜欢卡通人物,并试图将它拷贝在现实世界。人们偶尔可以在路边看见孩子们玩一种盛久不衰的游戏――用《三国杀》的卡牌在地上用力地丢掷,扬起的灰尘遮住了诸葛亮和庞统的脸。
失落的巫水或传统
海峰前不久和其他几位同学来过一趟巫水河。在城镇的最南端,曾经能把灰尘和小镇青年一起送向远方的这条河流正步入它的枯水期。这是南方城镇的特色之一,依水而居的特色也带来了所谓的护城河。与大部分南方河流一样,这条河流的目的地是向东汇入长江,然后成为海洋的一部分。
但人们现在能看到的景象是河流安静得有些过分了。――滚滚东逝变成了历史,在河流的某一部分甚至能看到绿色的藻泥与人们抛弃在河流中的垃圾。为了在这条河流上修筑起第三座桥与防洪的考虑,巫水河的某一部分被彻底截断,木头围成的小型堤坝只能允许些许的水流通过。远远看去,被截断的河流就像是一个大型的堰塞湖。
海峰喜欢自拍,手里拿着的是iPhone6――“要5000多块。”他一边玩手机一边顾不得抬头地回答我。这是他从复读考上大学后更换的第二台苹果手机。而他自拍背景就是矗立在巫水河上方的一座仿古的风雨桥。
这幅场景或许很难令人想象,就在三年前,这条河流上还曾经飘荡过山歌节的悠扬歌声。那是城步的一项对外推广旅游的民俗活动。在那一天,其热闹程度将堪比县庆。
但如今山歌节带有更多的作秀成分,节庆上现身的传统民俗活动,在县城经济中已渺无踪迹。诸如傩戏,这种在《边城》里被反复书写的娱乐方式虽然也在巫水河附近的民俗墙上可以窥见一二;但在今天,你恐怕只能在某位领导莅临审查或全县的共同节日上才能看见这些把戏。
在巫水河的上方,县城唯一的文化馆在前几年被拆迁,并重新修建起了一座住宅小区。它的斜对面则是图书馆。图书馆在拆迁中幸免于难,但它的存在和死去或许并无分别。除了60岁以上的老人,几乎没有过其它年龄层次的人们进去借过书。从高中开始就普及到每一个人的智能手机让人们凌晨三点捧着的是手机而不是书。
牌局、俭省与方言之外,海峰最近在看的电视剧是《琅琊榜》,手机里存储了包括tfboys、Adele和陈奕迅在内的大量歌曲。自拍软件和苹果手机的完美搭配令他脸上的痘痕和因为寒冬而显现出的气色不佳一扫而空。――小镇青年的现实与想象之间仿佛永远隔着一堵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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