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双十一”包裹 堵在“最后一公里” 快递小哥:插上翅膀也送不完) 本报记者 彭苏平 上海报道导读11月15日,邮政、快递企业投递量达2.26亿件,创行业日投递量最高纪录。对于基层快递员而言,在平时,取件显然是一件省时省力的事情,甚至更像是顺手一干的活儿
(原标题:“双十一”包裹 堵在“最后一公里” 快递小哥:插上翅膀也送不完)
本报记者 彭苏平 上海报道
导读
11月15日,邮政、快递企业投递量达2.26亿件,创行业日投递量最高纪录。对于基层快递员而言,在平时,取件显然是一件省时省力的事情,甚至更像是顺手一干的活儿。但是,“双十一”的购物高峰使这一切都成倍放大,快递员承担的,是买方和卖方的“双重”压力:不仅派件数量呈一两倍增长,取件数量也同样比平时高出许多。
李江掏出手机,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点击。他一口气输了20多个手机号,并编辑了一条群发短信:“你好!你的快递已放在小区自行车车库请抽空拿一下 双十一期间给你带来不便敬请谅解!谢谢!”
这条短信没有逗号和句号,但却包含了3个感叹号。11月13日,“双十一”之后的第二天。快递员李江左手将包裹一件一件从车上取下,右手输入汉字的速度飞快。
但人们依然觉得,“双十一”快递到得很慢。“11月11日在某电商平台购买的物品,11月16日才送到手上。”一位参与“双十一”网购的人士很无奈,“而平时第二天就能送到。”
近几年来,各重点物流基地纷纷使用了智能仓配系统、机器人、自动化流水线等“人工替代产品”――在整个快递产业链中,分转等流程实现机械化运作,但揽货和派件依然是通过快递员来完成。
这也是最难走的“一公里”,像李江一样的快递小哥成为寄件快慢的关键。迅速增长的网购及快件更加剧了这种矛盾。国家邮政局监控平台显示,11月15日,邮政、快递企业投递量达2.26亿件,创行业日投递量最高纪录;上海、北京、杭州等城市日投递量更是达到日常处理量的3倍左右。
“目前,电商平台集中促销活动产生的邮、快件已进入投递高峰。持续至本周末,邮政、快递企业末端网点投递压力普遍较大。”邮政局提醒。
统计数据显示,阿里巴巴双11交易额由2012年的191亿元飙升至2017年的1681.3亿元,京东同期达543.5亿元;全网总包裹数13.8亿个,是2012年的17.25倍。这些快件经分拣送达快递网点后,必须由快递员送到购买者手中。
李江的工作量也呈几何级增长:平时,他每天的派件数量约130单;“双十一”期间,他日均派件超过400件。加上取件,李江一天经手的快递可达1000件。
“真的快不起来。”李江叹了口气,“我一天到晚不吃不睡,再插上两个翅膀,也不能保证当天到的货当天派出去。”
身陷“包裹”之中
李江供职于一家“通达系”快递网点。该网点坐落于上海市闸北区的一条偏僻支路上,是该公司在上海的50家“大型”网点之一,承担着末端运输与支线中转的双重职能。从外观很难看出,这个不起眼的地方辐射了大半个闸北区,以及宝山区的部分地域。
平时,这里日均派件量约为9000多件,“双十一”期间则骤增至2.5万~3.5万件。这让它不堪重负,随时处于“爆仓”的边缘。
11月13日天刚刚亮,天色泛青。网点办公楼前挂着写有“保质保量保速迎战双十一”的红底白字横幅,格外醒目。
李江一大早就来到快递网点。进入大门后,他径直走往货仓。通往仓库的路宽约五六米。作为这个分中心的主干道,已是非常宽阔。在这种特殊时刻,它的价值也被最大化利用:两三个快递员分散在路边,头也不抬地理件、装袋。远处,几个操作员推着装满包裹的小车从仓库走来。这意味着,快递员手头的货还没发完,一批新货又到了。
上午8时许,李江将一辆面包车从公司开往4公里外的配送地点。李江分管相邻的3个小区,分别是同一开发商旗下的银杏园二期、三期和四期。其中,最大的是二期,这个小区占地约18.52万平米,住户多达2000家。
为了减少往返时间,李江用上了自己的面包车。因为平时要装货,他将后两排座椅都拆除了,只留下前两排。
他将装满包裹的蛇皮袋通通装上车厢。因为包裹数量太多,第二排座椅也被撤下了。一个个体积约为1立方米的袋子挤在狭小的车厢中,等待最终的派送。他似乎陷入了快件的“包裹”之中。
李江说,平时每天的货量也就130单、140单,用不上面包车,来回拉几趟基本可以搞定,只有偶尔货多,或者帮别的快递员带货时,才会用上面包车。
2016年,因为业务需要,也“挣了点小钱”,李江自己买了面包车。而在此前几年的“双十一”,他还是依靠电动车送货,平时一天最多去网点拉三四趟货点,碰上“双十一”这样的物流高峰,他一天需要跑近10趟。
但是,即使用上汽车,李江并没有觉得自己的效率提高很多。“在小区里送件,其实电动车比汽车要快。”李江表示,虽然不用多次往返于网点与小区之间,但到达小区之后的派送压力没有减小。“货还是那么多,只是有了放货的地儿而已。”
李江还记得他第一次参加“双十一”。那是在2011年,当时一天送了300多件。“那时候人少,我们这个片区只有20多个人,但现在有100多人。”李江回忆。
那个时候,李江还不知道马云是谁,只记得工作量非常大,平时一天就七八件,一下子涨了几倍,饭来不及吃,水来不及喝,快递从天刚亮派送到半夜12点。
“一直在招人”
停车库中,大大小小的包裹堆成了几座“小山”,等待快递员们的“二次分拣”。
在平时,快递员们通常七八点起床,第一件事情就是分拣货物,并“领走”自己片区的包裹。“双十一”期间,因为货物量大,分拣时间加长,若要按时送货,6点左右就要起床。
但是,一个快递员往往要分管三四个小区,出于节约派送时间的考虑,他们需要再将自己的包裹进行更细致的分类,至少同一小区的件分在一起。他们一般将这个流程称为“理件”。
理件也是一件非常耗时的工作,400件包裹,至少需要再理一个小时。但这项工作不得不做。令李江感到不满的是,一件包裹在分公司的仓库要被分拣两次,且两次都需要他自己参与,他觉得“很浪费时间”,应该一次分好。
但这很难实现。一方面太细致的分类会导致效率急剧降低,另一方面操作人员出错的概率会增加。
大量的基层工作重度依赖于人工,最后的派送环节是绝对的“劳动密集型”工作,网络购物的兴起极大地提高了基层快递员的市场需求。但是,传统的快递人员却在流失。
去年,李江曾从云南老家将弟弟带到公司,但他干了不到半年就离职了。“他所在的片区太辛苦了,好几栋7层楼的房子,没有电梯。一个月也才4000块钱。”
人员流失是基层快递网点长期以来的痛。网传的一份调研报告显示,快递员是离职率较高的岗位,平均主动离职率在30%以上。2016年,北京交通大学、阿里研究院、菜鸟网络联合发布的《全国社会化电商物流从业人员研究报告》显示,包括快递员在内的站点人员近一半工作年限在1年以下,站点人员的流动性较强。
薪酬并不是唯一的症结。高强度的体力劳动、过低的人文关怀、缺位的职工福利都在打击从业人员的积极性,将他们推向外卖、货运,以及其他领域。
一位业内人士对记者表示,基层快递员工虽然流动率很高,但这是一个市场现象,大部分网点维持日常运转问题不大,只是在“双十一”这样的物流高峰,会暂时出现人员短缺的情况。
“双十一”之前,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物流“大考”,各快递网点都加大了招聘力度。李江所在的网点,甚至给“临时工”开出了统一的2.5元/单的派送费,而“李江们”超出250件的部分才能拿到这种水平的派费。即使如此,也仅仅多招了30余人,约为原快递人员的三成。
“一直在招人,但远远不够。”该网点的总经理无奈道,一方面,人员增长幅度远远赶不上包裹,另一方面,这些临时招来的员工在派送方面能够发挥的作用不大,他们多是新手,仅仅在“双十一”之前接受过“紧急培训”,“他们现在更多做的是分拣的工作。”
取件还是派件?
下午三点,李江的车上还剩5大袋包裹。他将车开进了银杏园四期。不过,他不是来派件的。
李江在这里有一个“重要客户”,是一家经营女装、箱包的淘宝网店,位于银杏园四期的一套普通别墅中。他们也是“双十一”的重要参与者。这一次,他们发出的货物大约有六七百件,李江足足打包了半个多小时。
在网点的仓库,这批货物将被按终点站所在地分拣,再由货车拉至公司在上海的转运中心。在转运中心,上海各分公司、网点的货物“汇聚一堂”,再发往其他省市的转运中心。
快递公司的客户,一部分是由总公司开拓、维护,另一部分则由分公司、网点,甚至像李江这样的快递员去对接。作为一名从业时间长达7年的“资深”快递员,李江在自己的地盘上积累了数量可观的客户。
事实上,在公司内部,像李江这样的工作人员并不叫快递员,而是叫“业务员”。这些客户给李江提供的取件业务,才是他更为看重的收入来源。
在“通达系”这样的加盟制快递公司,快递员的收入主要分为三个部分:派件费、取件分成以及通讯等补贴。其中,取件分成按客户快递寄费的一定比例赚取,通常是8%。在李江所在的公司,基础快递费约为4.5元/件,这意味着他每取一件至少可以获得约0.36元。
和逐一派件相比,取件能一次性完成多单,李江觉得,无论是赚钱效率还是轻松程度,取件都远远优于派件。他将获取客户的能力定义为一个快递员的“核心竞争力”:一旦有了足够多的客户,派件数量少也不用担心,因为取件来钱更快。
以上述店家为例,其每月快递费大约为2万元,李江可以从中赚得约1600元的取件分成。建立良好的合作关系之后,这家店还会另外给李江0.5元/件的服务费。虽然金额看似不多,但因为只需装货、卸货,工作量不大,李江觉得这部分收入赚得“倍儿爽”。
对于基层快递员而言,在平时,取件显然是一件省时省力的事情,甚至更像是顺手一干的活儿。但是,“双十一”的购物高峰使这一切都成倍放大,快递员承担的,是买方和卖方的“双重”压力:不仅派件数量呈一两倍增长,取件数量也同样比平时高出许多。
在时间有限、分秒必争的情况下,派件还是取件?李江的判断是:取件优先。他看重好不容易维护起来的客户关系,也认为揽件同样耽搁不得:不能让包裹在流通的第一个环节就出差错。
他掐指一算,这批货至少能为他带来500元的额外收入。在整个片区,他共有6个客户,尽管其他5家的发货量不及这一家,但总体而言,李江当天在收件上的收入超过了派件。
这进一步压缩了派件时间。李江辗转于各个小区收完全部包裹后,已经接近晚上6点。
“最后100米”冲刺
把收好的件运至网点后,李江继续回银杏园派件――他已经接到无数咨询电话,大家都不理解,为什么包裹已经到了网点,距离自己只有4公里,却一天都收不到。
他将车停在二期小区大门左侧的8号楼,这里藏着他的一个“秘密”站点。
这是李江今年的应对方法。他表示,一天送三四百个包裹实在太慢,很难送完,关键是,高峰期间,送不出去的包裹也没办法带回分公司仓库,所以只能发展“小驿站”,这样可以提高效率,避免“爆仓”。
“小驿站”并不是李江今年灵光一现想出的办法。“双十一”每年都给他带来巨大的业务压力,他拉着满满一车、层层堆砌的货物,根本没办法像平时一样,车开到哪里,货送到哪里――稍微动一件包裹,整个架构可能就坍塌了。于是,李江往往和门卫、小区内的零售店打好招呼,将包裹统一放在一处,自己再小批小批地派送。
2016年,阿里“双十一”销售额突破1000亿元大关。李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他发现,即使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即使晚上送到半夜“被保安撵了出来”,他的货还是没办法及时送出去,每天都有大量的包裹堆积,几天下来,这个“雪球”越滚越大。
这一年,李江将包裹放在不同的零售店后,不再一一派送。他开始群发短信,让收件人自行取件。
在靠近8号楼地下停车库入口的路口,李江停下了车。他拔下钥匙,关上车门,然后打开后备箱,搜寻一番后,抱出一个标有“二-8”的袋子。他把袋子上的死结拆开,倒出了一干包裹,约有20多件。
今年,他在银杏园二期设立了4个“小驿站”,其中3个是地下自行车库,还有1个是干洗店。地下车库均有人居住,李江就委托他们帮忙照看,放一件支付给照看人0.5元作为费用。
干洗店是个大的驿站,它专门开辟出一块约15平米的空地作为快递点(同样位于地下室),辐射的楼宇数量是一般站点的2~3倍,而且由于他们也承接了其他快递公司的类似业务,其产业形态更为成熟,会提供排序、找件等一系列“附加”服务,李江给他们的费用是1元/件。
在“双十一”期间,李江的派送费分为三个梯度,150件以内,每件1.5元;150~250件,每件2元;250件以上,每件2.5元。派费的临时上调让李江心甘情愿地接受了那些服务费。
事实上,智能快递柜便是解决“最后100米”难题的规范化“驿站”,尽管已经在全国铺开,但处理量仍然有限。2016年,智能快递柜多达15万网点,日投递550万单,仅占日单投放量6.8%。
“双十一”期间,快递柜更是极度稀缺资源,即便平时数量充裕的快递柜,在包裹“洪流”面前也显得杯水车薪。各家快递员要抢到快递柜,需要付出更多,“不到5点就得起床。”
李江将倒出包裹上的手机号一一输入手机,开始群发短信,提醒收件人自行取件。发完收件短信,他又把面单上的二维码扫进巴枪。被扫完的件将在物流行程上“已被签收”。
因为包裹未经收件人确认就“已被签收”,李江遭到了不少投诉,这样突然“冒出”的站点让很多收件者非常不满,更严重的是,包裹丢失的数量比平时成倍增长,完成任务并不像想象的那样顺利。
二维码刚扫了一半,又一个电话打进来,对方刚刚收到短信,但不清楚自行车库在哪里,她一再强调自己就在家中,“完全可以”收快递。
李江苦笑着解释,这两天件儿太多,实在没法一一派送。“这还是昨天的件儿呢,今天才发出来!”他坚定自己的立场:此时没有空闲。
晚上11点左右,李江派完了车上最后一个快递。
这已是李江从业以来经历的第7个“双十一”。虽然每年“双十一”之后,公司都会总结经验提升效率,但是快件似乎还是很慢。而堆积在网点的包裹,依旧越来越多。
(本文所涉人名、地名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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