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武器,在绝大多数人头脑里是一种恐怖、兴奋然而十分模糊的概念,经常有人耸人听闻地胡说八道,然后大伙跟着人云亦云。甚至相关专业人员认真动脑子想想这事的都不多
生物武器,在绝大多数人头脑里是一种恐怖、兴奋然而十分模糊的概念,经常有人耸人听闻地胡说八道,然后大伙跟着人云亦云。甚至相关专业人员认真动脑子想想这事的都不多。十几年前,美国积极准备攻打伊拉克那会儿,老败正在加拿大上学。某一天,同实验室的小师妹Kelly跑进来,兴奋地宣布:电视新闻说了,美国兵们正在接种炭疽疫苗,萨达姆要使用生物武器啦!萨达姆这个禽兽………!
老败不禁哑然失笑:Kelly啊!冷静点。咱们可是干这专业的,是不是该从专业角度想一想,从这个新闻看,到底是谁在准备使用生物武器?!
首先,咱们该想想,什么是武器?武器是用来保护自己,打击敌人的工具。任何东西,包括微生物,都必须具备这一属性才能成为武器。不加区分地杀死对手和自己的东西是无法成为武器的。就致病微生物而言,首先需要找到有效、可靠的防护方法,然后把防护方法施加于己方人员之后才可能将它作为一种武器使用。疫苗可以有效防护炭疽感染,大规模地给己方人员接种疫苗,正是将炭疽杆菌作为武器使用前必须的前期准备工作。萨达姆给他的共和国卫队接种疫苗了么?没有(涉及几万人的事,瞒不住)。可现在美国兵在大规模接种疫苗,他们在准备干什么?这不是用脚后跟都想得明白的事么?!
被广为谈论的,具有生物武器潜能的烈性传染病很多,诸如鼠疫、天花之类。但炭疽是现在已知唯一的实用型生物武器,那么它必然具备了适合于成为生物武器的一切要素。而其它烈性传染病之所以没有成为实用的生物武器,必然是由于其某些特性尚无法适应实战要求。所以,咱们值得以炭疽为参照,来分析一下生物武器的特性。
首先,上面已经提到过,己方必须能够可靠地防护这种病原体,才可能把它作为武器使用。对病原微生物的最佳防护手段是疫苗。在有效的疫苗产生之前,是不大可能把一种病原微生物用作武器的。鼠疫疫苗?那只是个传说,现实中只起心理安慰作用。艾滋病疫苗?还没研发成功。所以鼠疫和艾滋病都还无法成为实用的生物武器。那位说了:天花有疫苗!但天花这疫苗好得有点过份。接种一次几乎能终生免疫。这也太容易防护了吧!所以呢,对一种“好”的生物武器而言,疫苗必须要有,但免疫保护有效时间最好不要太长。敌人就是早早接种了,过一阵子也会失效。咱们呢,就在使用前给自己人接种,打他个时间差。找来找去,炭疽合适。炭疽疫苗接种后提供防护的时间最多也就一年左右,用作武器正合适。
用作武器,当然越“毒”越好。什么最毒?肉毒毒素!那是由肉毒杆菌分泌的一种毒素。可肉毒杆菌为啥还没成为实用型生物武器呢?肉毒毒素得吃进去才能毒死人,但它很不稳定,七、八十度就失活啦。象咱中国人这种习惯于吃热饭喝开水的民族,怕它何来!而且,要使用它,先得把细菌或毒素放到对手的食物里,如何能够大规模做到?!
炭疽绝不是最毒的病原微生物,连最毒之一都算不上。若说毒性,痢疾杆菌名列前茅。有研究说只要吃下去7个痢疾杆菌就会被感染!其它多数病原微生物,包括炭疽,要成千上万地进入人体才会导致感染。但痢疾杆菌是一种水生菌,要想传播它只能用污染水源的办法。可仍然,只要把水烧开了喝就屁事没有。防护忒容易!
炭疽没那么毒,为什么反而成了武器呢?那是因为它的一个独门绝技,孢子。孢子是某些微生物在环境状况恶劣时的一种生存状态。其本质是把自己裹在一个厚壳里不吃不喝地“冬眠”。在这个“冬眠”状态下可以熬过诸如营养缺乏,干燥,高温等等令它活不下去的恶劣环境。一旦熬到“春暖花开”就可以萌发复苏,“春风吹又生”。可以形成孢子的细菌不少。但可以形成孢子的致病细菌,老败还只知道炭疽这一个。(附带说一句。人类现在已知的,列入目录的细菌有三千多种,其中大概只有几十种会导致人生病。而随便拿一克土壤样本,就可以从中鉴定出三千多种细菌,其中绝大多数是人类未曾认识的且不致病的。)
可以形成孢子,使炭疽具备了巨大的优势得以成为一种实用武器。一种好的武器应该可以在和平时期建造,储存,一旦打仗随时拿出来就用。而生物武器最麻烦的一点就是它必须是活的,可所有生物都需要在良好的环境条件下才能生存:温度,水份,营养,哪样不合适都活不下去。并且所有生物都有寿命,它不可能无限地保持其生命力,储存期限相对机械、电子装备来说很短。一种好的武器还应该可以很方便地投送到敌方人员周围发生杀伤效应。而生物武器要求更苛刻,必须进入人体内才能发生杀伤。如果投送方式必须借助敌人的主动行为(比如饮水或食物),杀伤效应必然不彰。所以投送方式以空气吸入为最佳,敌人总不能不喘气,也不能一天24小时地戴着防毒面具。
炭疽孢子使以上难题迎刃而解。已经说了,孢子可以忍受缺养,干燥和(相对的)高温。这使得炭疽孢子可以作为真正的武器在平时生产,然后放在仓库里保质几年甚至几十年,需要时拿出来就用。孢子是微米级直径的细小颗粒,可以在空气中形成气溶胶(想想现下流行的PM2.5),很容易被人大量吸入。即使它没那么毒,需要吸入几千个才能致病也不是难事。
当然,把炭疽孢子武器化还有些细节工作要做。比如,天然的炭疽孢子表面容易产生静电,静电会使多个孢子聚团,成为一个大颗粒。大颗粒在空气中容易沉降,在被人吸入之前掉落地面就失效啦。所以要有一个工艺对炭疽孢子进行表面处理,使它无法积聚电荷。具体处理工艺大家都保密,老败当然也不知道。并且据说美、苏两家的方法是不同的。所以在显微镜下看看就可以鉴别出武器级的炭疽孢子出自谁家。911袭击后,美国发生过几起投寄炭疽孢子的案件(当时到处发现的“白色粉末”闹得真是风声鹤唳!),就被鉴定出是来自美国自己生产的生物武器。
要想在敌方人员密集区域制造炭疽孢子气溶胶云,而且气溶胶浓度要适于吸入感染,最好还要对云团范围有一定的控制能力,这需要对布撒方式、气溶胶的扩散模式和各种气候、地理因素的影响做许多实验研究才能最终形成一个实用的武器系统。美国这方面的工作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在加利福尼亚做的。以洛杉矶为模拟目标,用飞机在各种气象条件下,用各种方式布撒模拟病原体,然后收集其气溶胶扩散、分布数据。老败还没见过苏联在这方面研究工作的相关资料。
总结一下。要将一种病原体发展为生物武器,必须要做到――
1.找到该病原体的相应疫苗。疫苗要有效,但有效期不能太长
2.该病原体能够以空气吸入途径造成感染
3.该病原体能够形成耐受恶劣环境的存活状态(比如孢子),以满足成为武器所需要的生产、存储、运输、布撒条件
4.找到合适的布撒方式和气溶胶扩散、分布模型。
从上面的总结可见,发展一种合格实用的生物武器不是那么容易的。以美苏两家在冷战年代穷凶极恶的劲头也只弄出了个炭疽武器。但是,生物恐怖主义确实是一件令人担忧的事情。恐怖主义份子没那么多顾忌,他乐得的是滥杀无辜甚至同归于尽。烈性病原体,比如说,天花,一旦落到他们手上真可能发生悲剧。
天花是第一种,也是目前唯一的一种人类靠疫苗消灭掉的疾病(小儿麻痹有望成为第二种)。人类最后一位天花患者出现于1977年。世界卫生组织在1980年宣布人类消灭天花。从那以后,在全球范围内(当然也包括中国)就停止了天花疫苗的接种。所以,出生于八十年代以前的成年人都在儿童期接种过天花疫苗,应该还是有免疫力的。但八零后、九零后、零零后们对天花可是没有免疫力的。现在,全世界还有两个实验室保存着天花病毒(别问老败是哪两个。老败只知道两家都不在中国。在哪的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免得被恐怖分子捉去烤问呵呵。)一旦恐怖分子把天花病毒偷出来可就惨大啦!为了应对这一潜在危机,美国在911以后生产储备了几亿份高效价的天花疫苗,稀释后够十几亿人用!负责任的大国确实不是说着玩的!(当然,要真出了事是不是白给你用就两说啦。)
应对天花恐怖袭击的另一个问题是人类知识的遗忘。911以后(2002年)老败在洛杉矶参加美国微生物学会(ASM)的年会。每年都有一万多来自全世界的微生物专业人士去参加这个会。会议第一天的当晚,照例由ASM主席向大家致词。他啥都不说,先请了一位年青人上台。聚光灯打在这位年青人脸上,赫然是满脸的大水疱!主席开始解释,这位年青人脸上的水疱是典型的天花症状,是请好莱坞的化妆师精心制作出来的。他带着这满脸一目了然的天花大疱已经在我们的会场里游荡了一整天。成千上万的专业工作者竟然全都熟视无睹,没有一个人拉住他问问怎么回事,也没有一个人向会议组织者报告!哇靠!全场顿时一片哗然!
是的,出血热(埃博拉就是其中一种),天花、这类罕见,甚至已经被消灭掉的险恶疾病几乎已经是仅存于惊悚电影里的传说故事啦。现在的专业人士、医务人员基本就没受过相关的训练,更是从没见过真正的病例,已经丧失了对新发病例的鉴别判断和处理能力。万一这类疾病死灰复燃,或被恐怖分子弄出来,我们茫然一番后再做出有效应对时必然已发生惨重后果!
自911以后,从萨斯,禽流感,到近期的埃博拉,闹得人心慌慌的传染病已经出了好几回啦。但这些应该确属天灾,尚没见专业证据表明其与恐怖主义和阴谋论沾边。其实传染病的爆发流行与社会经济状况关系更大。苏联倒台后不久的1995年,俄罗斯就爆发了白喉疫情。白喉是19世纪就发现了有效疫苗,20世纪50年代就已被良好控制的一种传染病。现在,咱们的孩子们出生三个月都要打“白百破疫苗”的第一针。其中的“白”就是指白喉,“百”指百日咳,“破”指破伤风。大家没听说过谁家孩子得这三种病吧。可当年苏联一垮台,社会乱了,免疫接种率一下降,没几年这些旧病就卷土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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